該到了吃藥的時候了,可是我沒把老御醫配的藥拿來。
我急急切切的話,換來的卻依舊是平靜漠然的視線,冰冷覆蓋,他本來就俊逸的面龐,看起來更加疏遠了。
“若是他們死了,我……”
“你怎麼樣?繼續殺了我嗎,長安?”他低頭,離得近了,我纔看清楚了,那雙漆黑的眼眸下,翻涌的同樣也是無限的黑濃。
每個字都冰涼的砸到我心臟上,也狠狠地噎住了我所有的話。
我垂眼笑了笑,是啊,我又能如何,如今我纔是真的一窮二白,跟地牢裏被囚禁的人有什麼區別,又有什麼資格來跟他談條件。
我踮腳挽着他的脖子,把他拉近了,可他臉上卻毫無波動,像是一潭死水,我心裏突的一涼。
“皇叔,不要殺他們,算是我求你了,好不好?”我忽然慌了,可眼前的人卻始終像是一塊冷鐵,只是在淡淡的垂眼看着我。
“皇叔。”
我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,仰頭哀求的看着他,饒是我做了十足的準備,可是面對這個男人的時候,卻很難確定,之前做的那些是否穩妥。
“把他們貶成平民,趕出去也好,沒有人會威脅你,他們從來不會威脅你。”慌亂下,我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,只是手指越來越涼,血液像是凍僵了一樣。
怕,後怕,一陣冷意竄着上來,一閉眼似乎就能看到漫天的血光。
這麼久以來,這還是我頭一次後悔,後悔自己的孤注一擲,後悔自己把路給堵死了,更後悔自己招惹了他。真是活該。
“好。”
他的黑眸看着我,很平淡的說。
淡的像是幻覺,淡的像是我自己的恍惚,意味不明,我還想再問的時候,卻對上那雙沉黑到讓人骨頭都發冷的眼眸裏。
他指腹粗糙,帶着濃厚的血腥味,揩拭過我嘴脣,火辣辣的疼,
我反手握住他的手,固執堅定的說:“我要出去。”必須出去看看現在什麼情況。
心裏像是打鼓一樣不安,放在平時,再驕縱也可以,但是如今揹負的卻是於他而言的背叛。
“還想着出去?”他垂眼笑起來的樣子,突然陰騭。
“出去跟你心上人見面?這一身素衣算什麼,等跟你情郎匯合,一舉成功了之後給我披麻戴孝?長安,收收你的心思,你情郎如今自身難保,更是沒工夫去管你。”
“最後一次,最好不要招惹我。”
不知道觸及到他哪一點,他沉黑着臉,渾身散發流動着陰冷的氣息,甩袖離開,我剛纔拿出來刻意示好的兵符,也都被他拂袖扔到地上去。
那可號召數萬精兵的兵符,如同垃圾,絲毫價值都沒有。
“裴佑晟!”我咬牙叫道,可迴應我的只是重重的摔門的聲音。
哐當之後,重新的歸爲靜寂。
情郎?
我什麼情況都不清楚,屋內又只剩下我一個人,簡直莫名其妙。
“綠柚!”
我抵着額頭,急切倉皇的叫道,剛纔大悲大喜,激的我眼前都看不清楚了,屋內全都是模糊的,逐漸的黑暗。
什麼時候瞎不好,爲什麼偏偏這個時候!
“公主,奴婢在。”
綠柚扶着我,踟躕的問:“您瞧不見了嗎?”
“外邊怎麼樣了?”
我就着綠柚的手,坐下,沒回答,只是茫然的看着外邊,只能隱約的看到一丁點的光影,不甚真切。
腦子裏塞滿了東西,沒空去想他又發什麼瘋,滿地的兵符像是一場笑話,身後的鴿子一團,僵硬冷冰的一動不動。
“我之前爲什麼不在他成長起來的時候,徹底的殺了他,以絕後患呢?”我喃喃的說。
之前老御醫說的果然沒錯,婦人之仁,狠不下心來,永遠成不了大事。
“公主,慎言!”綠柚拉了拉我袖子,滿是警惕。
這裏裏外外的都是他裴佑晟的人,哪怕我身上安着再多榮譽的名頭,可到頭來,不還是一個沒有自由的囚犯。
“外邊怎麼樣了?扶我出去。”
我深呼了口氣,起身,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眼淚都打溼了,狼狽極了。 我所有的固執和冥頑不靈,在此刻也不過就不堪一擊。
十年:紅樹林之戀 ,刀抵在我身前,連說話都是跟裴佑晟如出一轍的平淡單調。
“長公主,您不能出去,有危險。”
“危險?”我慣將下巴揚起,硬是把淚逼回去,譏諷道:“是外邊有危險,還是說本宮纔是那個危險?”
幾個人低頭,沉默不語。
可架起來的刀,卻分毫不動。
我往前走幾步,綠柚拉住我袖子低呼一聲,若是再往前,只怕這鋒銳的早就開了刃的刀鋒,會直接刺破我的皮膚。
殺人如麻,嗜血無數,劍拔出的時候帶起來的嗡鳴都帶着一股的肅殺。
我望着那幾個人,裴佑晟帶出來的人,似乎本該就如此,鋒芒內斂,卻勢不可當,無人能敵。
“本宮今日非要出去,既然你們不能違抗命令,那就殺了我。”
我一步步穩穩地往外走,哪怕刀刃就抵在我脖子前邊不足一公分。
在我咬牙跨出最後一步的時候,擋在前邊的刀撤離了,那幾個人跪在我面前,可脊樑卻不曾彎曲,他們從來不歸屬我,也從來不會真正的在我面前示弱低頭。
“長公主,若是您必須出去的話,那就踩着屬下的屍體過去,哪怕是出去了,外邊也是層層環繞,沒有主子的命令,您照舊出不去。”
“誰說我要出去?”我看了眼外邊,被高高的圍牆堵住,比較起來皇宮,也好不到哪裏去,側頭笑了笑,手攏在袖下捏緊了,“去拜訪一下王妃,也不行?”
沒說行也沒說不行,那幾個人遲疑了幾下,終究沒攔着我。
顧玟嵐坐在庭院內,整個庭院的佈置真是極其符合她的性格,純潔無瑕的梨花,種滿了不知名字的名貴花卉,皆是淺淡的顏色。
比較起來白府,這邊看起來才更像是奔喪的。
我推門進去,顧玟嵐本來帶着喜意,在看到我的時候,那神情淡了下去,逐漸嘴角的譏諷揚上來。
“呦,我只當是誰來了,原來是長公主。”
顧玟嵐人前掩飾的多好多完美,人後就多麼的陰沉。
外邊候着的都是裴佑晟的人,那幫人陰魂不散的,哪怕我來這邊,他們也是堵在門口,嚴嚴實實的。
偏偏各個都耳力異於常人,想要瞞着做點什麼,都是天方夜譚。
顧玟嵐手裏拿着茶,正準備沏第二壺茶,我走過去,捏住她的手腕,順勢往下帶了帶,“不必那麼客氣,我可不喜茶。”
我故意揚聲,說給外邊人聽的,顧玟嵐的臉都黑了,幾近咬牙切齒,故意手腕用力,想要用滾燙的茶水倒在我身上。
女人之間的把戲無非就是這些暗流涌動,尤其這些招數,我幾年前就都見識了遍了,手腕用力,把早就傾斜不可逆轉的水一掰,那水呼的衝着顧玟嵐的繡鞋去了。
她被燙的叫了一聲,復而怒目看着我,字字都帶着誅心的恨,“你來這邊想做什麼?你還真當自己是原先那公主了,可以隨意妄爲了?”
我收拾茶壺的時候,低聲沉沉問:“告訴我外邊情況。”
顧玟嵐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,突然就嗤的笑了起來,而後就笑的前俯後仰的,眼淚都出來了,“你竟然來問我?你覺得我會告訴你?”
她擦擦眼淚,然後居高臨下的睥睨我,“你是被囚住的,但是我不是,長公主殿下,您還是好好的認清楚自己的身份吧,以免人不清楚身份鬧出笑話來。”
“身份?什麼身份?”
我鬆開她的手腕,目光平靜的看着她,“你是說大家同爲他的女人,並且我爲平妻的身份?”
被勾帶起來不好的回憶,顧玟嵐的臉一下子就沉下來了。
“你是好手段,可我看你今後如何,想要翻天覆地,讓日月換新天?螢火之光,也敢與日月爭輝,真是讓人笑死的笑話。”
她手裏的那壺茶算是廢了,地上洇的全都是水跡,蜿蜒曲折,向四面八方蔓延。
“我奉勸一句,若是有機會的話,不妨打聽一下,或者直接問問他,外邊如何了,你的家人如何了。”
顧玟嵐這話說的詭異,臉上的表情都帶着一股的陰沉和暢快,跟她那一身純潔無瑕的衣服比較起來,都格外的違和。
“你都知道什麼?”
我反手抓住她,手指冰涼,在微不可見的顫,聲音都是極盡力氣才壓住的沙啞,“外邊怎麼了?”
我隱約的察覺到了什麼,可是腦子卻疼的像是被鑽過一樣,潛意識不肯往下去想。
顧玟嵐湊近我,聲音低低的卻惡毒無比,“都死光了,連帶着你所謂的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尊榮,都死光了,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。”
我揚手,啪的一聲脆響,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臉上。
可她臉上的猙獰和扭曲更重,捂着臉,垂眼冷笑,“你醒醒吧,在這邊,你可不是掌握生殺大權的長公主,他若是不喜你,你就是死在這裏,都沒人管你。”
“不過多謝你這一巴掌,我正愁沒機會討回來。”
顧玟嵐捂着臉,說的話惡毒無比,可是眼睛一眨,眼淚卻止不住的掉下來,光是這麼看起來,的確是嬌柔可憐,如同被風雨摧殘的嬌花,隨時就折斷了。
我不屑於這些小手段,但是不代表不清楚。
我回頭看,比視覺更快的是嗅覺,清淡苦澀的藥香味,裴佑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。
身上換下了衣服,一身暗紫色,上邊的袖紋似蟒蛇盤踞,勢不可當,倨傲勢然。
“王爺。”顧玟嵐演戲向來是頂好的,含着淚屈膝行禮,才一會兒的功夫,就變了一張臉,似乎真的被我凌虐了。
我聞到他身上有一絲不尋常的味道,這藥味,根本不是他平時所用的,這是我哥哥白桓身上用過的,治療腿疾的。
當初白桓還嘲笑,說這藥味跟尋常藥味不同,更像是女兒香,真真的符合他萬花叢中過的風流性格。
我下意識的拉住他的袖子,仰頭看着他,“皇叔……”
話還未說完,手被打開,我愕然,仰頭對上的就是那雙冰冷的眸子,像是寒冬臘月,冰封不見溫度。 “玩過了,長安。”他說。
我恍了一會兒,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。
“單憑你看到的一點,就能給人定罪?”我依舊仰頭看着他,他眼裏倒映出來我的模樣,他低頭瞧人的時候,似乎整個世界裏都只有這個人。
總是有種溫柔的殘忍,比鈍刀子割肉更疼。
“皇叔啊,我在你眼裏,就一點信任都討不到嗎?”我歪了歪頭看着他,止不住的想笑,笑的渾身發顫,只是身上愈加的冷。
“親眼所見,你還想讓我怎麼相信你,相信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手,還是相信她捏着你的手腕,強行甩到自己臉上去的?”裴佑晟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冷靜,活着是說冷漠。
我哪有功夫跟他在這上邊糾結,我更在意的是,他身上怎麼會有這種藥香味。
Comment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