符師本就是身體最孱弱的修行者,神符師的身體自然更加孱弱,黃鶴教授,每年都要去南方療養數月,沐晨教授更是常年服藥,像顏瑟大師這種人物,實在是天賦過人,不能以常理論之。
而在戰場上,神符師是最令人感到忌憚的人物,於是神符師,也就成了敵營最想刺殺的人,相對應,己方對神符師的保護也最嚴密。
西陵神殿聯軍對四位神符師的保護不可謂不嚴密,距離兩位大神官的神輦不遠,而且有重重保護,只是再如何謹慎,也沒有人能預料到此時的局面。
誰在戰場上見過,數百名刺客,忽然一起出手的畫面?誰能想到,你身邊最忠誠的侍衛,忽然變成了最冷酷的刺客?
這畫面很冷!
很硬!
甚至比萬騎衝鋒還要壯觀!
…………一輛馬車被點燃。
一輛馬車被射成了稻草人。
一輛馬車被長矛戳了無數個洞,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的。
這種局面,沒有任何人能夠預料到,就連葉紅魚都來不及反應,三名神符師就這樣死在了唐人的絕命刺殺里。
只有一名神符師,被世間最強大的那把劍保住了性命。
…………刺殺,或者更準確的說是陣前的這場叛亂,很快便被平息。
鮮血染紅了原野,死者里絕大多數都是叛亂者,現在已經可以肯定,都是唐人。
葉紅魚面色微寒。
天諭大神官臉上的情緒極為複雜,望向遠處的青峽出口的書院諸人,說道:「這真是出乎意料的一個局面。」
二師兄神情平靜,即便數百唐人血染敵營,心不亂,眉亦不亂:「千年以來,你道門在我大唐埋下無數人,我大唐自然也在西陵在諸國藏了無數人。」
天諭大神官說道:「這些人或者來自天樞處,或者來自暗侍衛,或者來自南門觀,彼此之間都不認識,事先你又如何聯繫上他們,布下此局?」
二師兄說道:「不需要事先聯繫,也不需要組織,他們知道自已是唐人,他們早有計劃,他們知道今天這場戰爭,便是大唐存亡的關鍵。」
「我說唐人動手。」
「他們便動手。」
「他們就像這道青峽一樣,是我大唐千年的積累。」
「他們換了你們兩萬騎兵,三名神符師,夠了。」
「他們雖然都死了,但值得。」
很平靜的幾句話,卻像剛剛結束的這場刺殺一樣,很硬很冷很壯觀。
「現在的局面簡單了,你們如果想要通過青峽,便擊敗我。」
二師兄平靜說道,然後張開雙臂。
七師姐走到他身後,替他解開外衣,露出裡面貼身的素衣。
北宮未央抱著古琴,西門不惑夾著洞簫,走到二師兄身旁,幫助六師兄把沉重的盔甲,認真地穿戴到二師兄的身上。
四師兄看著沙盤裡那些繁密複雜,如同人生般的線條,說道:「師兄可能會死。」
二師兄神情不變,說道:「人總有一死。」
四師兄看著沙盤裡線條的變化,說道:「也可能不會死。」
七師姐抱著二師兄的外衣,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說道:「師兄穿的是你最強的盔甲,怎麼可能有事?」
四師兄有些傷感,說道:「許世穿的也是我和六師弟做的盔甲。」
七師姐急了,說道:「這時候了,你還不會說些吉利話?」
四師兄平靜說道:「天機如此。」七師姐說道:「現在你還信天?」
四師兄沉默片刻,笑了起來,伸手把沙盤裡的線條拂掉。
六師兄替二師兄整理盔甲的細節。
西門不惑看著北宮未央說道:「師兄,平日里都是我操琴,你吹簫,為什麼今天非得反過來?」
北宮未央說道:「琴乃聖物,我是師兄,當然該由我來操。」
西門不惑嘆息一聲,舉起洞簫輕吹,嗚咽之聲漸起。
七師姐這次真的怒了:「給誰奏哀樂呢?」
西門不惑臉色驟變,趕緊換了曲調。
北宮未央坐到地上,開始拂琴。
雅樂漸起,中正平和,自有壯闊胸懷,滄海氣度。
琴簫聲中,一身盔甲的二師兄向前走去,英氣逼人。
他手握鐵劍,遙指南方數十萬敵人,喝道:
「來戰!」
(未完待續) 來戰。
青峽外的原野間,只有這兩個字在不停地回蕩。
傳到青山裡,傳到稻田中,傳到西陵神殿聯軍每個人耳中。
聯軍陣內,一片沉默。
白海昕的眉頭挑起,看著遠處峽口那數人,眼眸里的情緒愈發冷冽,說道:「既然要戰,那便戰,讓護教騎兵準備衝鋒。」
書院威名極盛,但對這位久經沙場的燕國老將沒有任何壓力,因為人類歷史上無數場戰爭早已證明,面對重騎的衝鋒和漫天的箭雨,再強大的修行者也只有死路一條,哪怕是已經晉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,在大軍之前也沒有任何力量,除非能夠晉入無距境界,才能無視箭雨。
所有人都知道,書院二師兄很強大,具體有多強大卻始終沒有一個確實的評判。包括前年秋天爛柯寺一戰,道門行走葉蘇和佛宗行走七念先後出手,似乎也沒有逼出他的極限,但所有人知道,他還遠遠沒有逾過五境,那麼他就不是無敵的,想要一己之力擋住浩浩大軍北上的步伐,便顯得十分荒唐而且可笑。
馬嘶漸密,蹄聲漸起。
四百名西陵神殿重騎兵,向青峽處衝鋒而去。
這些強大的騎兵和身下座騎,全部披戴著堅固的盔甲,非常沉重,馬蹄落地便會踩出一個深坑,無數的泥土被踩爛然後撩起,煙塵大作。
整片原野地面都開始震動起來。
神殿重騎盔甲的摩擦撞擊聲,合在一處,便變成了海嘯,顯得十分恐怖。
…………全身披甲的重騎兵,是在戰場上對付修行者最強大的手段。
這些西陵護教騎兵身上的盔甲,都有符師陣師刻好的符線,修行者的飛劍或其餘本命物,很難破開盔甲,那麼便更難傷害到騎士的身體。
而挾著恐怖力量和速度衝鋒的重騎兵,一旦與修行者相對孱弱的身體接觸,便能在瞬間之內,把修行者撞的骨折肉碎而死。
在過往的戰鬥中,各國軍方用這種手段對付修行者,從來沒有失手過,此時哪怕站在青峽口處的是書院弟子,神殿聯軍方面依然信心十足。
因為無論怎麼看,那些書院弟子都沒有任何辦法來化解,如此簡單粗暴直接的衝鋒,而君陌即便再如何強大,終究還只是個人。
神輦里,葉紅魚看著遠處的青峽,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,平靜到了極點,只有眼眸最深處有些很隱晦的思索與不解。
她和神殿聯軍里別的人的想法不一樣。她知道書院弟子肯定不會這麼簡單就輸,對於這數百騎的衝鋒,她沒有抱任何希望。
但她想不明白,君陌除了以驚天劍道硬擋那數百騎重騎兵,還能有什麼別的方法,而一旦他真的開始那樣做,那麼她便可以肯定他今天必敗無疑。
哪怕君陌的強大超出想象,靠一柄鐵劍,便把數百重騎斬於原野之間,也必然力竭,即便猶有餘力,要知道此時原野上的西陵神殿軍足有二十幾萬人……想要憑一己之力,生生把浩浩蕩蕩的大軍堵在青峽之外,這真的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程度,即便是軻先生當年,也不見得有這本事,何況是他?
…………西陵神殿重騎兵踏過原野,近了青峽,這時騎士們才開始真正的提速,蹄落如驟雨,聲音激蕩如雷,煙塵漸要騰空而起。
一股令人感到無比緊張肅殺的氣息,隨著蹄聲煙塵在原野間生起。
令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是,站在青峽出口處的那些書院弟子,根本看都沒有看那數百騎恐怖的神殿重騎兵,甚至像是根本沒有看到。
六師兄在挖地砌爐,四師兄在地上釘著鐵釘,不知道是準備結帳蓬還是做什麼,北宮未央和西門不惑相對而坐,手指虛按琴弦簫孔,似是在調音。
只有七師姐的注意力在陣前,她想繡花來平靜心情,目光沒法專註在綉架上,而是落在前方的二師兄的背影上。
陽光落在二師兄的身上,被盔甲表面反射,灑向身體四周,清麗而壯美。
…………四百騎聽上去不多,實際上如果出現在真實的眼前,那就是黑壓壓的一片,會給視覺上帶來很大的壓迫感和衝擊力。
尤其是重騎兵。
騎兵衝鋒,兩軍相接之地究竟有多寬,不由發起衝鋒的一方決定。此時書院弟子在青峽出口,那麼哪怕是數千騎兵同時衝鋒,衝鋒截面也只可能那麼大,最多也只能容下十餘重騎並列。
神殿重騎兵的戰術素養非常優秀,隨著正式開始衝鋒,不需要指揮,四百重騎的陣形便自然發生著變化,漸漸變成銳突的衝鋒陣形。
當距離青峽出口還有兩百餘丈的時候,神殿重騎兵的陣形,出乎意料的再次發生改變,前面的兩百騎和後面的兩百騎分開,然後前面的兩百騎在高速中完成了一次極完美的變向,向東繞行一段距離,再折向而回,繼續向青峽衝鋒,而原本在後面的兩百騎則是始終筆直地衝刺,來到了最前方。
這種衝鋒戰術,可以最有效地保持重騎兵的壓迫力持續,而且可以避免相對狹小的戰場,讓自身的衝擊力受到影響和干擾。
四百名神殿重騎兵的衝鋒陣形驟變,聲勢卻是稍無衰竭,反而更盛。
馬蹄翻飛,其聲如雷驚心。
煙塵大作,青峽口的書院弟子們此時已經看到這些騎兵身上盔甲的華美細節。
看數百騎衝鋒將至,二師兄神情平靜不變,握著鐵劍的手穩定依舊。
七師姐拈著繡花針,臉色有些微白,開始緊張。
「錚!」
北宮未央的眉梢微揚,手腕如雲袖般輕飄,指頭離開琴弦。
他沒有看戰場,沒有看那些只需要片刻、便能把峽口淹沒的黑壓壓的騎兵,也沒有看二帥兄,他專註而認真地看著琴。
他的手指離開琴弦,琴弦開始顫動,於是便有了錚的一聲。
他一直安靜擱在膝上的左手抬了起來,細緻而平靜地落下,食指與拇指的邊緣輕觸還在輕顫的琴弦,開始很瀟洒地捻了下去。
從開始學琴以來,這些年他無時無刻不在重複這個動作,不知道做了多少次,所以很隨意,於是很瀟洒,自有一番大家氣度。
看似簡單的動作,實際上擁有無限豐富的細節,除了正在擦拭簫管的西門不惑,沒有誰能夠看清楚,他那一捻里的意味。
琴弦的顫抖驟然加劇,排盪的幅度卻被在弦上輕捻的手指,強硬地控制在非常微小的範圍內,於是弦上傳出的聲音便變得越來越高亢,越來越銳利。
錚!
地面上的小石礫不停地顫抖起來,發出沙沙的聲音。
琴聲傳出十餘丈外,便斂沒無聲。
地面上的小石礫平靜沉默。
於是便形成了一道,以琴為中心,十餘丈方圓的圓圈。
西門不惑的聽覺最為敏銳,臉色瞬間蒼白,痛苦地捂住了耳朵。
王持有些難受地皺了皺眉。
七師姐拈著繡花針的手指抖了抖。
二師兄的背影依然紋絲不動。
琴聲在這個區域,高亢尖銳,令人聞之痛苦。
琴聲離開這個區域,便斂沒無聲,令人心生惘然。
…………斂沒不代表真正的沒有聲音。
聽不到,也不代表就沒有聲音。
大自然里有很多聲音,都是人類聽不到的,但別的生命能夠聽到。
比如馬。
…………衝鋒在最前面的那名重騎兵,忽然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。
沉悶的撞擊聲響起,煙塵微作。
——那名重騎兵身下的座騎,不知因何前肢驟然失去了力量。在高速的衝鋒時,這種情況便等於是自殺。
緊接著,又有一名重騎兵消失,隨著身下的戰馬,重重地摔到地上,然後是更多的神殿重騎兵紛紛墮落在地。
氣勢逼人的衝鋒,隨著這一幕幕畫面的發生,變成了極為慘烈的撞擊事故,沖在最前方的數十騎戰馬慘嘶墮地,肢斷骨碎,鮮血四濺!
不過片刻時間,距離青峽還有百餘丈的原野間,便被衝鋒的重騎兵,堆成了一座血肉與盔甲構成的小山,可以想像情形是多麼的恐怖。
…………南方那座神輦里,天諭大神官睜開雙眼,望向青峽處。
他睿智而滄桑的眼眸里,流露出警惕和感慨的神情。
「大音希聲……何必弦動?」
天諭大神官的雙唇微動,這句話只有口形,而沒有發出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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